隔著條案,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恭敬地坐在那裡,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雨瀾目光一閃,這少年赫然正是前幾天剛見過的葉敏淳。
見她這個時候進來,葉敏淳先是眼中先是露出一絲訝色,緊接著宛然一笑,那笑容一直到了眼睛裡頭。
那和煦的笑容似乎一下掃盡了雨瀾心中所有的陰霾,讓她心情愉悅起來。也就展顏向著敏淳一笑。
「松風書舍」是老太爺的私密小書房,老太爺一般不會在這裡會客。能在這裡被老太爺召見,不知是因為葉敏淳能力出眾的緣故呢,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是老太爺的親外孫的緣故。
老太爺看向敏淳的目光中有著一絲讚賞:「……太子叫你送過來的這些奏章我都看過了,太子心思縝密,處置得當,你回去稟告殿下,就說我就按照他的意見擬票了!」
大楚內閣代皇帝批答臣僚章奏,先將擬定之辭書寫於票簽,附本進呈皇帝裁決,稱為「票擬」,又叫「擬票」。
葉敏淳拱手道:「元輔大人,小臣一定照實轉告太子。」不稱外公而叫元輔,這是先公后私的意思。
老太爺神色間終究有些遲疑:「太子乃是國之儲君,監國攝政分所應當,本該由老臣擬定處置意見,交由太子裁決的,如今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葉敏淳朗朗說道:「元輔大人,小臣來此之前,太子特意叮囑小臣轉告大人,元輔大人三朝元老,柄國重臣,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資歷威望無人能及,殿下說能跟著元輔學習政務正是心中所願,元輔切勿介懷,儘管放開手腳,一切以皇上旨意為準,殿下絕無一絲怨言。」
老太爺沉吟片刻,終於道:「如此說來,我就僭越了。」抬頭看見雨瀾,溫和地笑道:「瀾兒來了。」
雨瀾這才得著機會說話,趕緊恭恭敬敬地走上前,跪下磕頭:「雨瀾恭請祖父金安。」
「起來起來。」老太爺和顏悅色地笑著:「我這還有一點小事沒處理完,你和淳兒是嫡親的表兄妹,就不叫你們避嫌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吧,一會兒就好。」
雨瀾謝了座,又朝著葉敏淳福了一福,這才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老太爺身後的中年太監親自出去,不一會捧了一盞茶進來,放在雨瀾椅子旁邊的小桌子上面。雨瀾連忙站起來遜謝。
老太爺的書房屬於機樞要地,不經召喚誰都不得入內,因此這裡是沒有小丫鬟伺候的,這三個太監來自於內廷司禮監,是皇上親自賞給老太爺的,不但侍候人體貼周到,都還頗通文墨,可以臨時充當秘書一樣的角色。
老太爺又轉過臉去,與葉敏淳談起了政務。雨瀾暗暗奇怪,不知道老太爺叫她聽這些外頭的事情有什麼目的。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便端然坐在那裡,認真地聽了起來。
換了楊家任何一個女孩,都不可能聽得懂老太爺和葉敏淳之間的談話,可雨瀾畢竟有著兩世經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經商和從政,本來也是觸類旁通的,聽著兩個國家重臣在那裡討論政務,雨瀾新奇之餘,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老太爺和敏淳這一談就是大半個時辰。
穿越而來這麼久,雨瀾只見過老太爺兩面,都是隨大流請安磕頭了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見識這大楚第一能臣的風采。這時才發現他說話不多,但判斷精準,句句都在點子上,對各省、各部的政務都很熟悉。一看就是個務實肯乾的能吏,雨瀾不由暗暗佩服,心想難怪老太爺能在大楚為官四十年,做宰三十年。
再看葉敏淳,雖然不如老太爺經驗老道,但是卻極為聰敏練達,一點就通,一學就會,難得的是極為謙遜,絲毫沒有皇族子弟的傲慢,雨瀾也不得不承認,這位表哥的確是個內外俱佳的人才。
雨瀾的一舉一動並未躲過老太爺的眼睛。他雖然和葉敏淳討論著政事,卻並未放過對雨瀾的觀察。他見雨瀾對這些枯燥的政事不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厭倦,反而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又想起老太太對她的描述,心裡不由暗暗點頭。
這時老太爺拿起一份奏疏,問道:「工部左侍郎的這份奏疏太子殿下看過沒有?」
葉敏淳看了一眼道:「看過了。」
「太子的意見是什麼?」
葉敏淳覷了眼老太爺的臉色,慢慢道:「太子的意思是……照準!這件事情的內中緣由,我還要和元輔細細道來。這一次皇四子趙王代天巡視山東,頗有功績,蕭皇貴妃以趙王首次出京辦差為由,請皇上頒下賞賜,皇上親口應承下來。隔日問起趙王想要什麼賞賜,趙王卻說喜歡出京時乘坐的御舟,想要運入城中留作紀念。皇上當時也沒多想,便答應了下來。誰知御舟運到京師,才發現船體太大,城門洞狹窄,無法進城。工部不敢駁回皇上的意思,也不敢得罪趙王殿下,便想出這麼個主意,就是將城門洞拆了,待將船運進來,再重新修好。太子雖然覺得不妥,但是……哎,他也是難!」
雨瀾在一旁聽傻了眼:這什麼邏輯啊?就為了讓趙王一個小屁孩高興,就要把城門都拆了?
老太爺面不改色,忽然問道:「依你,應該怎麼辦?」
葉敏淳道:「按照我的意思,自然要駁回這份奏疏。將此一巨船運入城中,徒耗人力物力,對國家社稷卻無一絲一毫益處,實屬胡鬧。只是太子殿下……」他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慚色:「……還是希望由老大人來向皇上開這個口。」
雨瀾聽到這裡,不由想起那個在晉王跟前連連吃癟的太子,心裡對他的評價立刻又低了幾分。太子畢竟是未來的國君,這麼明顯不合理的事情自己不去和皇上據理力爭,卻躲在後面讓內閣來衝鋒陷陣。自己只拿成果不擔風險,這種人職場也不是沒有。不過口碑一般都不怎麼好。
他將來是要依靠著這班老臣治理天下的,這時候不好好籠絡老爺子,真是短視。
老爺子倒是沒有生氣,只是疲倦地嘆了一口氣:「既然殿下有這個意思,就由我去當面奏明陛下吧。」
葉敏淳滿面羞愧:「只是如此一來,恐怕外公就要得罪蕭皇貴妃和趙王了。」
老太爺淡淡一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這份褶子如果就這樣批下去,吏科給事中必定會封還的,到時候內閣威信也定然受損。」
在大楚,給事中是言官的一種。職責在於監督行政事務,皇帝有事務要六部辦理的,需要經過六科給事中的允許,給事中覺得詔書有問題,有權封還。這明顯不合理的詔令,給事中是一定要封還的,要不然他就要被御史彈劾了。
雨瀾這才發現首輔這個官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碰見這樣的事,聽皇帝吧,難免被臣民百姓戳脊梁骨,不聽皇上的吧,又得罪皇帝,兩頭不討好。
老太爺不在意地笑笑:「……無妨!你回去回稟太子,這個白臉還是我來唱。」
雨瀾暗挑大拇指:老太爺這份擔當真是難得。相比之下太子就有些器量狹小了。
葉敏淳站起來一揖到底:「外祖父為國為民,不計毀謗,敏淳感佩至深!」
老太爺拈鬚一笑,道:「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你何須如此,快快起來!」
雨瀾卻坐在一旁若有所思:聽起來這個趙王還有那個蕭皇貴妃是十分得寵的,老太爺雖然威望崇高,不過在官場中得罪人終究不是好事。有沒有一個能既不得罪皇上貴妃王爺,又能把事情處理好的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呢?前世無數運輸大型貨物的畫面在她腦海里飛速閃過。畢竟多了一世的經驗,她的雙眸就是一亮。
一時不由大為興奮,正要開口說話,忽然想起這是一個男女極度不平等的時代,自己貿然摻合政事,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
見她欲言又止的,老太爺不由微笑道:「怎麼,瀾兒有什麼話要說嗎?」
雨瀾連忙站起來垂首回道:「孫女哪裡敢胡亂議論這種軍政大事。」
老太爺笑道:「今夜這裡也沒有外人,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葉敏淳想起她對的那個對子,便也沖她點點頭,報以鼓勵的一笑。
雨瀾赧然一笑:「既然祖父這樣說了,雨瀾就失禮了。瀾兒倒是有一個粗淺的主意,不用把城門樓拆掉,就可以將船運進來。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不用得罪蕭皇貴妃和趙王了。」
老太爺和葉敏淳齊齊一震,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此話當真?」
雨瀾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道:「只是一個不成形的想法。如果能給雨瀾看看城門的示意圖,也許就能知道可不可行了。」
老太爺這裡資料齊全,不一會那個呆在老太爺身後伺候的太監就找來一卷城門圖紙。
葉敏淳將圖紙在長長的條案上展開,這時候的圖紙當然不能和現代那種精密的圖紙相比較,不過雨瀾看見門樓上那一段段凹進去的垛口和自己印象中的相吻合,立刻就放心了幾分。
雨瀾指著地圖上的城牆垛口侃侃而談道:「可以從這裡將船運進來!」
葉敏淳一皺眉道:「城牆這麼高,要如何將那麼大一隻船升到這種高度?」
雨瀾微微一笑問道:「祖父能否將紙筆借給雨瀾一用?」
老太爺自無不允,一個小太監很有眼力價地在長案上將一張宣紙鋪平。雨瀾提筆蘸墨,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個木質的架子,上面鋪了一層木軌,又在木軌上畫出一艘船的樣子來。
老太爺和葉敏淳兩個人四隻眼都亮了起來。
雨瀾擱下筆,指著這幅簡圖解釋道:「可以叫人在城門下面搭起木架,木架上再敷設木軌,木架一層層加高,船體用鐵鏈固定,慢慢向上升……」她秀氣地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道:「船體的移動會有些吃力,若是加些東西潤滑,會更加省力!」用什麼東西潤滑,她一時之間卻沒有想出來。赧然一笑道:「……我能想到的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具體的方案還要仔細參酌,也還是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不過城門應該不用拆了。」
老太爺與葉敏淳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希望。老太爺斷然道:「這個法子,我看可行!」
葉敏淳興奮地一拍桌子:「我明天就去找工部的郎官兒們商量。他們經驗豐富,必定能夠按照表妹的主意想出妥善可行的運船之法。」
「表妹蘭心蕙質,敏淳平生僅見!」葉敏淳看向雨瀾的目光已然完全不同,帶著深深的敬佩。他忽然站起來深施一禮道:「表妹這一番話,為社稷為國家省下大筆的開支,也為外祖父、為太子解決了眼前的難題,敏淳要好好謝你!」皇上的性子他是明白的,最是耳朵軟沒主意,便是這次老太爺駁了這份奏疏,用不了多久,蕭皇貴妃一吹枕邊風,皇上還是要舊事重提。老太爺可以駁一次駁兩次,但不可能駁三次四次,因為皇上畢竟是皇上。九五之尊的威嚴,內閣也不得不維護。
雨瀾趕忙避往一旁,不肯受他的禮:「表哥言重了。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辦法。祖父和表哥事冗政繁,只是一時沒有想到這個法子而已,雨瀾不過多說一句以作提醒,哪裡就敢居功!」
老太爺深深地看了一眼雨瀾,連說了三個好字,「有女如此,是我楊門之幸!你們兩個也不用相互多禮了。今日叫瀾兒過來,本來是想問你一些旁的事情,沒想到誤打誤撞竟幫我們解決了這樣一個難題。」老太爺爽朗大笑,顯得十分高興。「可惜,可惜,瀾兒若是男子……」後半句雖然沒有說出來,大家卻都聽明白了言外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了與老太爺這次沒頭沒腦的對話。雨瀾帶著一肚皮的疑問離開松風書院,返回綠靜齋。她始終沒有搞明白老太爺為什麼百忙之中要見她?
老太爺與葉表哥議完了政務,送走了葉敏淳,又與她聊了一刻鐘,基本模式是老太爺問,雨瀾回答。內容非常泛泛,沒有什麼可說的,倒是話題七轉八轉,不知怎麼搞的,老太爺說了許多宮裡的事情與她聽。
都說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后妃,當今正統皇帝理政治國一頭漿糊,掖庭之中卻是人滿為患,不但有爽利大氣的北國秀女,溫婉如水的江南佳麗,甚至不乏西域東胡晉獻而來的番邦美人。
正統皇帝擁有一位皇后、一位皇貴妃、一位貴妃,妃子三人、嬪四人,剩餘貴人、常在、答應不知凡幾。當今皇帝育有五子,二皇子、三皇子幼殤,得以成活的唯有太子、皇四子趙王和皇五子潞王。這三個皇子的母親分別是皇后、蕭皇貴妃和慧貴妃。
後宮中真正舉足輕重的人物只有這三個。
當今皇后陳氏,父親陳奎是通州人,家境清寒,好在讀書頗有成就,太宗十九年,陳奎中了一甲進士,因為名次靠前,就進了翰林院任編修,在翰林院這樣的清苦衙門裡苦巴巴熬了六年,終於憑資歷累遷到為從五品侍讀學士,太宗二十五年,皇帝大選秀女,陳奎的女兒被選為宋王妃,正統皇帝即位后,陳氏就由宋王妃晉陞為皇后。
皇上繼位之後,老丈人陳奎跟著沾光,被封為一等承恩伯。但是陳奎畢竟出身寒門,分屬清流,雖有個伯爺的虛銜,實際上卻沒有多大勢力。
蕭皇貴妃就厲害多了,她是皇帝踐祚之後入宮為妃的。蕭皇貴妃出身於大楚開國八大姓之一的蕭家,一門顯赫,父親就是當今吏部尚書蕭昌宗,伯父是靖海侯蕭昌禎,太宗朝以來多次領軍征戰,戰功累累,子弟又多在軍中效力,門第之顯赫,就是楊家也要輸上一籌。
雨瀾絕不相信老太爺這樣的人物會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他與自己說這些東西肯定是有深意的。
皇后和蕭皇貴妃的資料很翔實,只有慧貴妃,老太爺只說她是皇五子潞王的生母,其餘的一概諱莫如深。可第六感告訴雨瀾,自己和這位慧貴妃似乎,應該,有點什麼瓜葛。
老太爺把這些講給她聽,到底有什麼目的?雨瀾搖了搖頭,將思緒排出腦外,不管老太爺有什麼目的,她現在只能見步行步。
古代社會,似乎大家都喜歡玩猜來猜去的遊戲,有什麼話不能直說嗎?雨瀾感到一陣煩躁。
倒是臨走時老太爺送了她一大摞書,全是經史之類的,光《食貨志》就有好幾本,老太爺說讓她好好看,有什麼心得及時講給他聽。
他說得很認真。
如果她是一個男人,相信老太爺應該真的會好好培養她,聽府里的下人們說,老太爺對第二代的兒子們都不是很滿意。
楊家第二代中,有點後繼乏人的意思。二老爺正三品、大老爺從三品,官是不小了,可是資望能力與老太爺比較都相差得太遠,楊家畢竟沒有爵位可以繼承,老太爺現在是天子第一號重臣不錯,可他一旦致仕或者故去,這炙手可熱的富貴可就轉眼煙消雲散了。內閣大學士可是不能世襲的!
楊家再一個缺陷就是底蘊不足,人丁不夠興旺,老太爺再厲害,一個人的力量總無法和蕭家那樣的數百年的世家相媲美。
培養一個老太爺那樣的頂尖人才不容易,不過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延續楊家富貴,就是與高門大族四處聯姻。這個時候,女兒比兒子更重要。
第二天老太爺送給雨瀾的書到了綠靜齋。雨瀾高高興興地賞了送書來的小丫頭,錢媽媽見了這麼多磚頭厚的大部頭著作,驚訝的合不攏嘴。
大太太仍然頻繁地帶著雨馨姑娘入宮,漸漸地連雨馨都感覺到不對勁了。府里漸漸有了大太太要把雨馨姑娘嫁入東宮為太子妃的消息。
「府里都在傳,說大太太有意將八姑娘嫁到東宮去。」這一天早上,曉玉一邊服侍雨瀾穿衣,一邊將這個爆炸性十足的謠言說給雨瀾聽。
雨瀾想了想,聯想起最近大太太最近反常的舉動,雨瀾隱隱覺得傳言有幾分可信度。
曉玉的臉上帶了隱約的羨慕,面對天家燙人的富貴,這個一向穩重得力的小丫頭也難免露出一絲欣羨。
雨瀾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輕拍曉玉的小臉:「有句話叫做高處不勝寒,還有一句話叫做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比起太子妃皇後來,我寧願只當個小門小戶的主母,幾畝薄田,一盞清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曉玉若有所思。
大老爺架不住柳姨娘枕頭風的威力,到底把太后與大太太商議,想將雨馨配給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五姑娘母女。
雨霞再看見雨馨,眼睛里的妒恨就藏都藏不住了,閨學里的姐妹間的戰爭,日漸升級。
雨馨本來對做不做太子妃並沒有多少熱情,被五姑娘這麼一激,反倒被激起了十二分的熱心。
太子若是娶了八姑娘,五姑娘雨霞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柳姨娘母女又怒又氣,一連商量了幾天都沒有商量出好的辦法。畢竟柳姨娘只算半個主子,太后和大太太這個層面她就算再得寵,終究摻合不進去。
柳姨娘把心一橫,終於開始動手,到處散播謠言,說八姑娘雨馨找高人批過,天生命硬,八字克夫……
府里竟還真有人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不亂。
大太太聽到這樣的謠言氣得三屍神暴跳,一連發作了幾個嚼舌根的婆子,才總算壓住了這股邪風。雨瀾也叫錢媽媽嚴厲約束房裡的丫頭婆子,不準傳謠惹事。
大太太與吳媽媽一合計,能使出這種腌臢齷齪詭計的,十有*又是柳姨娘。
為了打擊柳姨娘,大太太也祭出絕招,一連幾天假稱有事要與大老爺商量,將大老爺接到怡寧居,大太太卻遲遲不來,只吩咐小丫鬟紅雪打扮得狐媚妖艷,細心服侍大老爺。
一來二去,大老爺果然也就對紅雪上了心。大老爺明知大太太有那個意思,可是大太太不吐口,他也不好意思自己說出來。
大太太一連吊了他十幾天胃口,終於開口要將紅雪抬成通房,伺候大老爺。
大老爺十分沒有誠意地推辭一番,然後高高興興地收了,一連幾夜都宿在了大太太的怡寧居。柳姨娘進進出出裝出來的笑容就勉強了幾分。連五姑娘雨霞眉宇間都多了幾分陰翳。
大太太聽了吳媽媽的報告,深覺痛快。
這期間大太太又見了老爺子若干次,想勸他答應將雨馨送去選秀,全都無功而返。大老爺跟著去了一次,卻被老太爺一頓好罵,叫他回去好好讀書養性,不要再想那一步登天的好事,仔細想一想自己為什麼不肯同意這件事情。
大太太心急如焚,更加沒空理會雨瀾這個庶女了。
錢媽媽慣會侍候人,每日里將雨瀾服侍得熨熨帖帖的。雨瀾上午去「閨學」念一個時辰書,下午回家錢媽媽便拘著她學做針線。
雨瀾叫苦不迭,想盡各種辦法逃避針線功課,錢媽媽忠厚老實,但卻很有一股鍥而不捨的勁頭。她態度和軟,滿臉是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雨瀾面對這個慈祥忠厚的長輩,竟拿不出一點法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錢媽媽的教導下,雨瀾的針線功夫終於開始有了一些進步。
終於趕在三少爺承宗府試前兩天做出一雙綉了「蟾宮折桂」的襪子送了過去。只不過針腳粗疏,十分難以見人。
承宗於是穿了這樣一雙襪子進了考場。府試,分帖經、雜文、策論三場。這一考,就是四天。
大太太暫時放下了雨馨的事情,焦急地等待著消息。錢媽媽更是沐浴更衣,整日價念念有詞求神拜佛。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神佛一一拜了個遍。
雨瀾倒還輕鬆愉悅,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如果承宗連個童生也考不出來,那隻能說自己換了個世界,眼光也跟著變差了。
四天之後,承宗腳步虛浮地走出考場,見過老太太大太太就一頭栽進房間睡著了。
承宗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來之後,一家人圍坐在松鶴堂,大太太一個勁兒地問他考得好不好,承宗只是謙虛地道:「考了才知道自己讀書不求甚解,尚有許多不足。」大太太信以為真,臉色就有些難看。
雨瀾見他精神尚好,神色間也沒有絲毫沮喪的神態,立刻將心事放下大半。
幾日後放榜,承宗果然考中了甲等第八名。十二歲的承宗少爺成了大楚一名「童生」,有了考取秀才的資格。
大太太大為高興,把承宗叫到怡寧居好生誇獎了一番,又開了庫房,賞給他好些東西。更難得大方地給下人們全都發了賞錢。
大老爺也十分高興,將承宗叫到書房訓導了一番,一方面叫他戒驕戒躁,不能因為一點小小的成績就驕傲自滿,另一方面讓他再接再厲,準備起五月份的院試。
承宗正有此意,自然滿口答應。
京中那些善於鑽營的官員吏目們,鼻子比狗都靈敏,不放過任何一個巴結首輔的機會,一時楊府門前車馬如龍,都是前來送禮道賀的。老太太親自囑咐大太太,所有的禮物一應不要,統統退回。
一個「童生」對於楊家這種「詩禮傳家」的門第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大太太就張羅著在內院開了幾席聊作祝賀。老太爺照例缺席,老太太為首,大房、二房、五房全部參加。
席間眾人又把承宗一頓誇獎,承宗連連遜讓,態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老太太看得連連點頭。大老爺大太太紅光滿面,柳姨娘五姑娘強顏歡笑,雨瀾不管別人,笑容明亮燦爛,透露著十分的真誠。
一頓飯吃得闔傢俱歡,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有些微醺。承宗將大老爺大太太送回怡寧居,沒有直接出二門,而是拐去了綠靜齋。大太太不喜歡庶子和庶女們往來頻密,這幾年來,姐弟兩個只是在晨昏定省的時候見次面,完全找不到交流的機會。
當承宗再一次進入綠靜齋待客的小廳里,不由有些感概。他與雨瀾曾一起住在這裡,整整七年。
曉玉奉上茶,識趣地揮了揮手,帶著眾丫鬟退出了廳堂,留出空間給姐弟兩個說體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