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什麼?」冷玥皺著眉頭,試著想像一下自己處於那個萬人景仰的位置。
眼睛忽然亮了亮,「小姐的意思是,他最怕別人謀朝纂位覬覦他的位置?」
少女笑著拍掌,「然也。」
冷玥想了想,眼睛又露出茫然之色,「可方同一個太監,怎麼可能謀朝纂位?」
這種事,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不靠譜。
慕曉楓淡淡一笑,「這事妙就妙在可能與不可能之上,方同確實不太可能會做出謀朝纂位之事,可他犯的卻是謀逆大罪。」
私自借皇帝之名在外修建行宮,不是明擺也想暗暗過一把皇帝癮嗎?
試想金宮玉闕裡頭那位知道這件事,能不震驚震怒嗎?
而正因為方同是太監,所以楚帝一怒之下,方同死得更快更乾脆更徹底。
冷玥心下再次對面前笑意溫軟的少女深深拜服。
什麼私建行宮?
根本就是修建一間稍微奢華一點的大宅子而已。
而小姐不過讓人在宅子正門多加了兩道蟠龍柱,可笑的是,皇帝居然因為這個就相信了方同暗藏謀逆私心。
哦不,也許小姐說得對,皇帝不是相信,而是害怕。害怕有人也跟方同一樣,暗中瞞著他在異地造一座華麗的行宮出來。
皇帝更怕自己的位置被人暗中日夜惦記,所以一怒之下才以雷霆手段立即斬殺方同。
想了想,冷玥又疑惑問道,「可是小姐,那些一夜之間被暗中處決的官員又是怎麼回事?」
小姐要除掉方同,才製造了神策營與禁衛軍那場令人矚目的鬥毆,從而層層引出方同斂財私造行宮之事,再借皇帝的大手乾脆利落翦除方同。
慕曉楓眨了眨眼,露出極無辜的笑容,輕輕道,「這個……只能說他們倒了血霉,運氣不好撞上了。」
她可沒興趣去管那些官員有沒有參與聚賭,她要做的就是藉由神策營與禁衛軍當眾持械鬥毆一事拖方同下水;那些官員,大概是有人借這事順便排除異己安插自己人而已。
至於最終得利的是誰?
她想她不必太關心,只靜靜拭目以待便是。
沉思一會,她道,「冷玥,你讓紅影到這來一趟。」
方同收拾了,靠他蔭護那些阿貓阿狗們,也該是時候跟著倒倒霉了。
「小姐?」冷玥下去一會,紅影就到了八角亭子里悠然垂首看書的少女跟前。
「你去一趟相府,告訴右相大人,該是他忠人之事的時候了。」受了她所託,就該適時覆行諾言。
紅影默了默,隨即壓下心中詫異,恭順乖巧的應道,「是,奴婢會親自到右相府一趟。」
一個多時辰后,紅影回來了,慕曉楓看書的陣地已經從八角亭子轉到了花廳里。
「小姐,右相讓奴婢捎回口訊,說必定不忘小姐之託,還說讓小姐靜候佳音。」她頓了頓,又道,「他還說,讓小姐也不要忘了……」
「嗯,他是不是說不要忘了我與他之間的約定?」
紅影默默點了點頭,憶起夏星沉說那些話時慵懶文雅隨意風流的姿態,臉就不禁不自在的紅了紅。
小姐跟右相大人……應該沒什麼吧?
慕曉楓俏臉上立時露出一種無奈又無趣的神色,她哼了哼,喃喃自語道,「那傢伙,永遠死性不改。」
事實上,夏星沉讓慕曉楓靜候佳音,這靜候的時間非常短。
在方同被暗中處決之後不久,他就在大殿上向楚帝提出了神策營與禁衛軍中恐怕有資質參差不齊者混進其中。
這話說得客氣好聽,其實按他的意思,就是懷疑有人通過賄賂的方式混進神策營與禁衛軍中,並且極有可能包藏禍心對皇帝不利。
要知道,這兩軍的主要人員都是由皇帝親信自各京官中選拔子弟的。萬一真出現夏星沉擔憂那種情況,他的生命安全可就得不到有效保障。
一句話,查,必須查清裡面士兵各個底細。
為了自身安危,楚帝對此事絕對抱著寧殺錯不放過的原則。
夏星沉作為楚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右相,自然算是楚帝直系親信一脈。毫無疑問的,最後這性質重要的差事落在了八面玲瓏的右相手裡。
更沒有疑問的是,夏星沉奉旨這一清查,很快就查出一批底子不幹凈的人來。
而恰恰不巧的是,靠著裘天恕引薦再加上銀子之功才進入神策營的嚴或時,自然而然赫然在這些底子不幹凈的人員之列里。
再加上嚴或時身為一個小隊長,他底下卻有士兵暗中參與到鬥毆聚賭事件當中;輕輕巧巧的,就被冠上管束不力的名頭,被閃電速度從神策營除名。
慕曉楓收到消息時,她剛剛從趙紫悅寢室走出來。
她默默凝了眼安靜的寢室,走遠到迴廊下,才冷冷笑了笑,「被打回原形的滋味如何呢?」她的前世夫君?
如果讓嚴或時那個不擇手段向上爬的男人,知道他突然被除名是因為他的好夫人慕明月,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光是想像一下那對狗男女處於那種水深火熱互相推諉埋怨的情景,慕曉楓就覺得心底熱血沸騰。
前世,她因為他們過得有多悲慘,這一世,她就要他們過得比她前世悲慘十倍百倍。
就在清除神策營底子不幹凈人員不久,右相夏星沉再度爆出一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消息來。
昌義侯府的大少爺裘天恕,竟然暗中與原大內總管方同相勾結,曾秘密數次替方同搜羅材料運往方同出生地,供方同修建……宅子。
對於方同被秘密處死的內幕,原本確實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內情,可一人易防,人多自然口雜。
傳來傳去,方同因犯了楚帝大忌諱暗中斂財修建行宮一事,就半公開的流傳在上層京官當中了。
夏星沉這個確鑿證據一拿出來,一時間幾乎人人自危,都在默默三省其身,反省回想自己與昌義侯府有沒有什麼見不光的瓜葛往來。
要知道,這時候風頭火勢,誰跟那個膽大包天的死鬼方同扯上關係,都只會落個倒霉下場。
至於最後還能不能留得性命在,這全憑楚帝一念之間。
幸好,楚帝似乎沒有遷怒的意思。只看了夏星沉呈上的證據,確鑿證實昌義侯之子裘天恕曾幫方同暗中搜羅私運材料,便直接宣了昌義候進宮。
據當時被摒除門外侍候的宮人們說,當時只聽得御書房裡隱隱傳出昌義侯痛哭流涕再三磕頭懇求的聲音。
昌義侯這一生雖沒有什麼大的作為,卻也一直小心翼翼沒犯過什麼大錯,這一次突然被裘天恕連累,才不得不在楚帝跟前將姿態放得足夠低微。
在昌義侯單獨面聖后的次日,就有旨意傳出,昌義候自慚無功績於百姓朝廷,殷切懇求楚帝給他降爵。
聖旨一出,朝野皆惴惴嘩然。
不明內情真相的,只覺昌義侯此舉不可思議;而知道其中來龍去脈的,內心只日日惴惴不安,生怕昌義侯這個先例什麼時候就落到自己頭上。
別人下場再如何,慕曉楓當然不會過份關注,至於夏星沉後面還會繼續將哪些政敵拖下水,那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了。
紅影對她暗中報復昌義侯府一事甚是不解,不過紅影縱心中疑惑萬千,她也只會放在心中默默揣摩,絕不會主動開口詢問慕曉楓。
小姐讓她知道的事,才是她該知道的。
青若只當慕曉楓是不忿當初被昌義侯府羞辱退婚,聽聞昌義侯府被降爵的消息才笑容滿面的歡欣高興。
實際上,箇中原因只有慕曉楓自己一人清楚而已。
「昌義侯府,前世難堪今生羞辱,我都悉數還了。」少女仰頭看著湛藍天空,站在迴廊下喃喃低語,「今後是好是歹……就看那個人的造化。」
只要昌義侯府的人不再跳出來惹她,她樂意讓自己清閑自在過日子。
如果,有人非要嫌日子過得太平靜自在,非要跳出來找樂子,她慕曉楓也一定會奉陪到底。
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了一件在心裡懸了很久的事。
笑容淡去,她眸子慢慢冷了下來,「希望,沒有人趕著找死。」
如果那件事真是那個人所為,那她與昌義候府的仇怨還真沒這麼輕易解決。
這事之後,又過了幾天,右相就殷殷派人送了帖子上門,美其名曰邀慕大小姐移駕過相府議事。
慕曉楓在花廳里反覆看著手裡燙金帖子,就有些悶悶不樂的皺起眉頭,「什麼議事,我又不是他同僚更非他下屬,我連半點官職也沾不上邊,這不是明擺……」催促她去相府開始廚娘生涯么。
可這事,就算她有一千個不願意,也不能按著性子來,她答應過的事自然不能說話不算數。
就算要毀約,也該由右相主動開口來毀。
慕曉楓讓青若略略收拾收拾,就坐上馬車出發往右相府去了。
「慕姑娘,這是我家主人留下給姑娘的東西。」她一踏入相府,茶還沒喝到肚裡,據說相府的管家就親自拿了張單子給她。
慕曉楓打開來一看,頓時嚇得目瞪口呆。 夏星沉留下來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啊?一串長達二十幾個菜名的單子?夏星沉想累死她嗎?還是打算由她操刀主廚擺筵席來著?
壓榨免費勞力也不是這麼壓榨法的吧?
少女用力盯了盯單子,然後不動聲色收了起來。沉思一會,擠出十分溫軟和善的笑容,問道,「管家,請問貴府今天有多少位主子在府上?」
她答應給夏星沉一個人煮午膳,難道還等於答應給他全家煮午膳?
似乎每一次,她都在這位狡猾右相這裡栽跟頭呢。
管家看著她,笑眯眯道,「相爺有交待,姑娘做這些菜的時候,量不必多。」他頓了一會,又道,「廚房已經按照相爺吩咐,將姑娘所需要的食材採買齊全。」
言下之意,姑娘你只需負責進去燒出單子上面的菜來就好了。
量不必多是吧?那就是只為夏星沉一人效勞了。
少女悻悻在心裡鬆口氣,但同時垂眸,作思考狀借長睫掩住眼底惡狠狠的惱怒光芒。
「有勞管家派個人給我帶路。」少女擱下杯子站了起來,順手將單子捏在手裡,用力捏得緊緊的。
「慕姑娘這邊請,」管家朝她微微躬身,十分客氣的親自走在前頭領路,「相府的廚房往這邊。」
還在宮裡辦差的右相大人,捧茶小憩的時候有意無意朝著他家方向望了望,唇角微微勾出淺淺自生風流的笑容,越發魅惑迷人。
這個時候,慕曉楓正熱火朝天的在相府廚房裡,埋頭在各種食材當中奮鬥著。
「主子,慕姑娘不在府里。」張化大步流星的趕到馬車前,隔著帘子與楚離歌說話,「據她的婢女稱,今天一早慕姑娘收到右相請帖,就已經往右相府去了。」
坐在車轅上的面癱侍衛冷剛立即鄙夷的看了看喘著大氣的張化,好好的侍衛不當,都快成雜務包打聽了。
楚離歌似是沉思了一會,才道,「走。」他本是臨時起意來慕府,誰知他一來她就不在府。
那個女人,平常若無事絕對不會痛快登別人家三寶殿。
楚離歌垂著眸子想了想,忽然就想起當初夏星沉故作親昵留下挑釁的那句話「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她二話不說就去右相府,絕對跟什麼約定脫不了關係。
眼下是冷剛作車夫用,聽聞主子吩咐,心裡立時對到處亂跑的慕曉楓發出嚴重不滿抗議。
不過手裡卻聽話的一聲不吭揮著馬鞭,將馬車往右相府趕。
待楚離歌從慕府趕到右相府的時候,夏星沉已然從宮裡回到府里了。
乍然聽聞離王殿下突然拜訪,夏星沉只愣了一下,雙目就露出意味深長的光芒來。
「管家,與我一道去迎離王進來。」
以楚離歌的身份,夏星沉自然親自將人迎到正廳來接待,不過他們還沒坐下說兩句話,就有下人前來向夏星沉稟報,說是午膳已經準備好,請他移步偏廳用膳云云……。
「難得趕巧,想必右相不會介意多我一雙碗筷。」楚離歌淡淡說完,就站起來自發往偏廳走去。
夏星沉跟在後頭,笑容飛快淡了淡,頓時明白這位「鬼見愁」殿下今日會進他相府大門,完全就是沖著這「午膳」來的。
偏廳里,慕曉楓剛收拾完畢,洗了手待在旁邊指揮下人如何擺放菜式。
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她抬頭往門口望去,就見兩道各有千秋的身影緩步而來。
「殿下?」她眨了眨眼,一瞬錯愕的看著一副主人姿態先走進來的楚離歌,「你與右相有約?」還是約好在相府一齊用午膳?
說著,她眼角往擺好碗筷的桌子掠了掠,餘光又在桌上那些香氣撲鼻的菜肴上打了個轉,聲音頓時弱下去了。
「慕姑娘的廚藝令人垂涎,我遠遠就聞到香氣了。」夏星沉笑了笑,眉梢卻似有意無意往楚離歌方向挑了挑,「大家別站著了,趕緊坐吧。」
聞香而來?
慕曉楓按下心頭疑惑,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楚離歌,夏星沉指的該不會是這位冰山殿下吧?
橫看豎看,離王殿下都不似嘴饞之人,又怎麼可能聞香而來?
桌上此刻擺的剛好八味菜,三個人吃的話,絕對夠。
慕曉楓也不客氣,她辛苦了一個時辰才煮出來的東西,最起碼也要犒勞犒勞自己的胃。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楚離歌落座的時候就坐在兩人中間,他右邊是夏星沉,左邊是慕曉楓。
夏星沉見狀,只是垂眸微微笑了笑。
這是圓桌,賓主位置不明顯,所以也就無人在意主次的問題。
不過夏星沉目光掃過桌上的菜式時,眼神不由自主便深了深,「慕姑娘,這數目不對吧?莫非是我學藝不精,算術太過不濟?」
少女拿起筷子,往其中一隻碟子指了指,理直氣壯道,「右相,依我看你確實應該回頭重新好生學一學算術才行。」
「你看這碟子雖只是一個,可裡面的食物絕對夠數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