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勝強和葉勝志同時抬起了頭,葉勝強紅著眼問:「你去哪兒了?」
「我在醫院後院坐了一會兒,也沒看時間。」葉水清不明白大哥為什麼對自己這樣凶。
這時葉勝志突然冷冷地開了口:「媽跳樓了。」
葉水清眨了眨眼,搖頭說道:「不可能,媽怎麼會跳樓呢,她腿都骨折了怎麼可能下地,媽在哪兒呢!」
「已經送去殯儀館了,我和勝志都睡著了,媽是硬挺著爬到窗戶邊兒的,醫生說媽肯定是忍著鑽心的疼!啊……!」葉勝志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葉水清卻是哭不出來了,這才多長時間母親就與自己天人永隔了?
轉身走進病房,站在母親幾小時前還躺過的病床旁邊,想再聞一聞母親身上的味道,結果卻只有新換上床單的消毒水味兒。
想象著母親是怎樣強忍著痛苦爬到窗戶邊的,葉水清也緩緩走到了那扇窗前。
「爸、媽,女兒來陪你們了!」
葉水清站在窗前說完這句話后便閉上眼縱身一躍,臉上帶著解脫的笑容。 枕邊人;
真是個色厲內荏的詞。
瑾歌的指不由輕輕捏了捏外套一角,掌心發汗。
見她不語,傅年深倒也不說什麼,似疲憊般緩緩闔上雙眸對溫青說:「回桃源居。」
桃源居——
顧名思義,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瑾歌的眸倏地縮了下,她知道這個地方,當初桃源居曝光時,引來各路媒體想要報道,皆被拒之門外。
自然,傅年深不差錢,所以用數不盡的金錢堆砌出這桃源居。
眾所周知,桃源居是傅公子的居所。
砰砰砰……
瑾歌感覺到心跳在慢慢加速,目光落在前方的石碑上:桃源居。
桃源居建在一座青山中,自大門打開起,一道道澄瑩的光入目來,宛如白晝,兩旁是排排開在興頭上的桃樹,粉紅色的花朵嬌艷無比。
原來,每顆桃樹上都纏繞澄瑩的光,怪不得一如桃源白晝晃眼。
桃花,綠樹,湖水。
人行其中,只覺墮夢境,不似在凡間。
常年居於此的傅年深早已見怪不怪,睜眼瞧瑾歌一臉新奇,不由問:「喜歡嗎?」
瑾歌的目光被十里桃林吸引,點頭認可:「不愧是叫桃源居,名副其實。」
她是打心底歡喜,一雙剪水般的瞳見此奇景亮晶晶的,惹得男人不由挽唇笑道:「瑾歌,你若是喜歡,從今往後你就住在桃源居。」
同我一起。
瑾歌神思游移,尚未拎清話中含義,目光從桃林上移到他的臉上,「那會不會有其他女人?」
畢竟他可是常年花名在外的人,難不成要在這桃源居組個後宮?
傅年深挽唇,輕笑不語。
正打著方向盤轉彎的溫青,心中一片複雜,他是越發看不懂老闆了……一次次插手慕小姐的事情,現在居然帶她回桃源居,桃源居是什麼地兒?就連他幾年來也僅來過幾次,也從未見老闆帶女人回來過。
剛到桃源居別墅大門口停下,溫青的手機開始不停作響,等他下車繞到後座拉開車門,再接起時臉色已是驟變,平靜轉為震驚。
「傅董。」溫青面露凝重,盯著下車后立身遠處等待的傅年深,「鄭婉小姐她……自殺了。」
自殺,鄭婉。
瑾歌下車的動作僵住,一隻腳落在地上沒了下文,條件反射地抬臉去看男人的臉。
只見傅年深攏頭點煙,眉梢半點起伏也無,只是不咸不淡地開口:「她不是經常自殺么,不用給我說。」
冷漠得不近人情。
瑾歌扶著車沿的手緩緩落下,她坐在那兒沒動,聽溫青用一種格外嚴肅語氣說:「這次是真的,人已經送醫院搶救,鬧死鬧活要見您。」
「見我?」隔著青白煙霧,男子清雋的臉變得明明滅滅,「那讓她見。」
說完,湛深的視線落到瑾歌臉上,於是瑾歌微微一笑:「不用看我。」
話外音:你見誰都和我沒關係,請便。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她說完那句話后,傅年深的臉色變了變看起來不再溫善,倒是多些陰鷙。
姜漁迎出來,先是朝傅年深問好,而後一眼便看見雙腳落地身子還在後座上的瑾歌。
第一次見瑾歌的姜漁,只覺這個女子狼狽得很,一身衣裙破破爛爛,不堪入目。何況她伺候先生多年,從未見先生帶誰回過家,更遑論是落魄女子。
「姜漁。」男子將煙頭踩滅在腳底,抬手示意,「照顧好慕小姐。」
姜漁愣了愣,又瞧了眼瑾歌后應了聲好的。
待瑾歌下車,男子立在眼前,月光清涼涼地落在美人骨上,有道不盡的風流。
他不多做解釋,只是簡單直白地道:「處理處理事情,很快便回。」
瑾歌沒回應,既不點頭也不要搖頭,目光始終溫溫淡淡地直他上車離開。
作為伺候傅年深起居的人,姜漁自然長期宿在桃源居,似乎自己也與桃源居融為一體,當有外人來訪時,不得不多些提防和打量。
所以,姜漁不太友好,瑾歌感受得到。
領著瑾歌進門的路途中,姜漁旁敲側擊地問:「慕小姐,你是第一個傅先生帶回家的女子,不知道您和先生……」
瑾歌步子放慢,踩在前院光滑的鵝卵石道上,她朝姜漁輕輕一笑:「也沒什麼,不過是傅先生好心撿我回來,收留幾日而已。」
收留?
傅年深不是這樣子的人。
對於這個回答,姜漁自然是不信,臉上掛著幾分不辨明暗的笑意,「慕小姐真是說笑,先生豈是個隨隨便便待女子回家的人。」
「是。」瑾歌接過話頭,眼底笑意皎潔,「你家先生只會在外面亂搞,剛就是處理桃花債去了,你說對么?」
一下揶得姜漁,磕絆不語。
姜漁盯著前方朝雕花大門走去的背影,寒從心底生出來,這個女子不簡單,三言兩語便將問題反拋她,竟拿先生來賭她的嘴!
桃源居內部,也讓瑾歌眼前一亮,觸目皆是古典風格,客廳的山水屏風,牆上的名家真跡,以及擺設在各處的玉石古玩。
好看是好看,奢侈也是真的奢侈。
瑾歌敲一隻青瓷瓶子好看,正欲伸手時,一旁姜漁忙不迭地打斷她:「慕小姐,這些玩意可都昂貴得很,先生素日喜歡,若是弄壞了可要不高興了呢。」
「哦——」
收回手,瑾歌看向姜漁的目光,有些嘲弄:「既然傅公子寶貝得打緊,那為什麼不收藏起來,反而擺在客廳以供觀賞?」
說明,這些小物件,沒被他放在心上。偏偏姜漁不懂,又或許是……只想給外來人瑾歌些臉色瞧。
瑾歌倒也不在意,只是再無興趣賞古玩,「那勞煩你,領我去客房,我要休息了。」
姜漁抿唇,安靜帶路,表情一直不太好看,總認為她慕瑾歌是不應該出現在這桃源居的人。
豪宅便是豪宅,客房都要上至四樓。
姜漁拉開房門,不冷不熱地說道:「慕小姐,你今晚便宿這間房,有任何需要叫我就行。」
瑾歌禮貌道謝,隨後關上房門。
房間內設備完善,應有盡有,只是一股子陌生感衝上瑾歌腦內,怪不舒服。
她不知——
傅年深帶她回桃源居,隱含意思,便是要她做這桃源居的女主人。
不少女子削尖腦袋,擠得個頭破血流也沒這等福分,到了瑾歌這裡,反倒是一種壓力。
她不想,不想嫁給他,更不想做桃源居女主人。 原來死後也沒什麼痛苦,葉水清動了動自己的手腳,並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這就是死後的感覺嗎?永遠沉入黑暗之中,思維還在卻感知不到任何事物了,這樣也不錯雖然是寂寞了些。
「水清,水清啊,都幾點了還不起來,一會兒必成就來了。」
是媽在叫自己!葉水清吃了一驚,眼睛一下子就睜開了,這是自己的房間,只不過是平房時自己住的那間,這怎麼可能!
「水清,你聽見沒有,快起來啊。」
「聽、聽見了。」葉水清驚疑不定地穿上了旁邊掛著的連衣裙,發現這是自己還沒結婚時穿的那件,只是等走到門口時卻不敢開門了,她怕這是個虛幻的夢,只等自己開了門便又會墜入無盡的失望和痛苦之中。
「水清,你聽見沒有,快起來啊。」
雖然猶豫再三,但母親的連聲召喚實在是讓葉水清忍耐不住,到底一狠心將門給打開了。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兒,不是說今天要和必成去公園,還要看電影嗎?趕緊洗臉去,吃完飯好好收拾收拾。」鍾春蘭沒好氣地看著女兒,又催了兩句便轉身忙活去了。
到底是自己做了一場關於未來的夢,還是世上真有時光倒轉這回事兒?葉水清將關上門拿起小桌上的鏡子看著裡面那張年輕漂亮的臉想不明白事情的始末。
過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掛在門后的掛歷,只見上面寫的是一九八0年六月,自己是八一年冬天的時候才和崔必成結的婚,這麼說自己是回到二十歲的時候了?
不過無論那十八年的婚姻是不是場夢,葉水清都可以肯定自己是不會嫁給崔必成了,既然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必須要改變家人的命運,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命運!
「必成來啦?水清啊,快出來,必成過來了。」
聽見母親又在叫自己,葉水清這回沒有猶豫,直接開門走了出去,等見到年輕斯文的崔必成時,葉水清不禁感慨頗多,誰能想到多年後這個男人會變得那麼不思進取,兩人的婚姻便是各自人生悲劇的開始。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必成來半天了你也不說一句話。」鍾春蘭很不滿意女兒的漫不經心,崔必成父母都是國營企業的正式職工,家裡也有這麼一個兒子,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基本上沒什麼負擔,而且和自己女兒還在一個單位工作,將來兩人結了婚一起上下班兒也有個照應,更難得的是崔必成本人還是高中學歷,在工會坐辦公室,是機關里的人,和普通一線工人可不一樣,雖然工資沒一線工人掙得多,但卻有發展,將來要是能入黨再當上個幹部什麼的,女兒可就什麼都不愁了,自己提起這個女婿也有面子不是!
「媽,我和必成現在就出去。」葉水清沒理會母親的數落,站起身便往外走,崔必成見狀和鍾春蘭說了再見也趕緊跟著出去了。
「水清,咱們先去公園兒轉轉,然後再去看電影吧?」崔必成推著自行車跟在葉水清旁邊。
葉水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坐在了自行車后架上,崔必成載著葉水清去了附近的公園兒。
買票進去后,兩人在河邊兒找了條長椅坐下,葉水清回想了下時間,自己現在和崔必成應該是處了近半年的時間,在這個年代日子已經不算短了,基本可以說是要定下來了。
「水清,我媽說今晚讓你到家裡去吃飯,我姐也回來,能做個肉菜呢,到時你多吃點兒!我媽還想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有結婚的打算?」崔必成看著低頭沉思的葉水清,越看越覺得好看,自己能找個這麼漂亮的媳婦兒也真是有福氣。
葉水清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看著正對自己笑的崔必成下定了決心:「崔必成,我看咱們兩個不太合適,你以後肯定能找個更好的。」
崔必成聽完立即就傻眼了:「水清,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咱們兩個其實性格不太合,以後也別再見面了!」葉水清的語氣已經是變得斬釘截鐵。
「水清,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事?你告訴我,我改還不行嗎?」崔必成接受不了葉水清突然的變化,兩人這半年來一直處得好好兒的,怎麼一下子就成了性格不合呢,這裡面兒肯定有原因。
「你很好,是我自己的問題,你不用亂猜。」葉水清安慰著崔必成。
崔必成臉色通紅也說不上是氣的還是急的,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水清,你可能是想多了,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去,你再仔細考慮考慮,要是沒有正當的理由我不能同意分手。」
葉水清無奈,也知道這件事不是憑自己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只能一步步來。
快到衚衕口兒時,葉水清從自車行上跳了下來。
「我自己走就行,你回去吧。」
崔必成停下車回頭:「我送你到家門口兒,你忘了上次那幫混混就聚在那邊,不是還把你給嚇著了?」
葉水清搖頭:「我沒事兒,你回去吧。」
崔必成又勸了半天,見葉水清態度堅決就只好騎車先走了。
葉水清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見崔必成的影子了才慢慢往家走,自己和崔必成分手勢必要引起一場家庭鬥爭,崔必成可是他們全家都中意的對象,自己又沒什麼好的分手理由,還真是挺難辦的。
正苦思分手良策時,一聲尖銳的口哨聲將葉水清嚇了一跳,趕緊轉頭朝旁邊看了過去。
只見衚衕口兒的矮牆上坐了五六個人,都笑嘻嘻地看著自己,也不知道是誰吹的那聲口哨。
是靳文禮那幫小混混!葉水清立即就反應過來了,她記得靳文禮這幫人從來不正經上班,經常四處閑晃,還和人打架,自己雖然被堵過幾次,但從來都沒敢正眼看過這些人一眼,每次都是嚇得哭著跑開的。
不過要是以自己現在的眼光來看,其實靳文禮這些人根本不算什麼,只不過是不務正業罷了,但在這年代卻是格格不入。
這樣想著時,已經是走到了矮牆近處,葉水清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朝那一排人掃了一眼,發現有的人竟然不好意思地躲開了自己的目光。
直到視線與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眸對上時才停了下來,雖然沒認真看過靳文禮的長相,但葉水清很肯定,這個穿著牛仔褲和半袖襯衫,長得濃眉大眼的男人就是靳文禮!
靳文禮弔兒郎當地叼著半根煙,透過薄薄的煙霧發現葉水清這回竟然沒哭著跑開不禁眯起了眼,又等了一會兒見這個女人仍沒有跑開的意思,便用手一撐從矮牆上跳了下來,幾步走到葉水清跟前沒正經地問道:「你看我做什麼?」
葉水清聞言低下了頭輕聲回答:「也沒什麼,就是看看而已。」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起鬨聲響了起來,靳文禮回頭狠瞪了那幾個人一眼,然後才一挑眉頭似笑非笑地對葉水清說:「看看倒是可以,只是不能白看。」
「還要錢怎麼著?」葉水清看著一旁的土堆心不在焉地隨口問了句。
「錢倒是不要,咱們交個朋友吧。」靳文禮語氣帶著玩笑,心裡想這回葉水清該跑了。